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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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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最贵重的器物总是最后完成,最好的音乐没有声音,最大的形象则没有形象。什么是“道”呢?《老子》所说的“道”是万物之本,世间的一切均由它而生。它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其二,对世人来说,“道”既是无声的,又是不可见的。它是理想中的至高至极境界,非常人所能达到。其三,用“道”的法则治理天下,则无为而无不为,不战而胜。从某种角度看,徐金戈同志已是得道之人,他达到了一定的人生境界,非常人也。军统的同志们若都像徐金戈一样具有独立思考之能力,坦然面对死亡之勇气,我们的事业何愁不兴旺发达?此乃国家之幸也。

徐金戈私下里对戴老板的即兴讲演很不以为然,他也读过《老子》,全书五千言,所论仅是一个“道”字,用道的法则治理天下,则无为而无不为,不战而胜。当然,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不战而胜”,讲的是世间万物要顺其自然,但仅仅是顺其自然就万事大吉、不战而胜了吗?凡事你不去争取,不去努力如何能“不战而胜”?若是照此说法,戴老板可以回家养老了,军统局也可以解散了,既然无为而无不为,就能不战而胜,那咱们就别折腾了,等着日本人自己退出中国吧。

徐金戈不怕死,却怕糊涂,他不明白中国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样复杂。在他看来,国共两党本没有必要结下如此大的仇恨,政见不合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这还可以理解,但如果把抗战时对付日本人、汉奸的“焦土政策”和“刺杀行动”用来对付共产党和其他党派,就太过分了。

前些日子他和南京来的保密局行动处处长叶翔之顶撞起来,叶翔之到北平来是为了指挥暗杀前市长何思源的重大行动。解放军包围北平城后,何思源力主和平解决,北平军政界、工商界不少名流,包括已被解职的赵明河将军都卷入了,并为之积极活动。南京方面被此举触怒了,决定对何思源采取行动,具体负责的是保密局北平站侦防组长谷正文、行动组长杨丕明及杀手段云鹏、崔铎、刘吉明等人,谷正文提出用定时炸弹炸毁何宅并由徐金戈负责现场指挥,徐金戈当场提出异议,认为此举属小人勾当,堂堂的国民政府怎么能干鸡鸣狗盗之事?这和抗战中惩处敌特汉奸的暗杀行动不是一回事。叶翔之似乎是第一次遭部下顶撞,顿时火冒三丈,当时要掏手枪毙了徐金戈。徐金戈自加入军统以来也没受过这种气,连戴笠都没有训斥过他,他哪会把叶翔之放在眼里?面对暴跳如雷的叶翔之,徐金戈只是冷冷地说:“叶处长,有话可以说,就是别对我比画手枪,不然先倒下的会是你。”

当时站长王蒲臣还在,他知道徐金戈的脾气,若是叶翔之真把手枪掏出来,徐金戈还真敢先发制人,他的出枪速度北平站的特工无人能比。王蒲臣那时已经接到撤离命令,他才不想在临走之前闹出大乱子,于是决定对双方进行安抚,并且撤销了让徐金戈参加暗杀行动的命令。

徐金戈后来才听说,这个暗杀行动最终还是执行了。1月18日凌晨3时,段云鹏在锡拉胡同何思源住宅的房顶上,安装了四枚定时炸弹,4点50分定时炸弹爆炸,何思源的二女儿当场被炸死,何夫人被击中四块弹片,受了重伤,而何思源本人仅受轻伤,送到德国医院治疗,几天以后,有消息传来,何思源已到了共产党的解放区。

通过这件事,徐金戈心里完全能得出判断,国民党的政权已经是民心丧尽,怕是无力回天了,他的心情很矛盾。

和谷正文发生冲突也促使徐金戈下了决心。昨天谷正文找他研究对北平的破坏计划和“密裁”计划,按照国防部保密局制订的计划,国军在撤离每一座城市之前,要破坏掉发电厂、自来水厂、重要桥梁、隧道、军事设施等目标,决不能把完整的城市交给共产党。此外,在共军入城之前还要完成对在押政治犯的“密裁”行动。徐金戈对此感到厌恶,他对谷正文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正文兄,我觉得政府这样做显得肚量狭隘,我们不是在和外国入侵者作战,为什么要使用‘焦土政策’?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有何必要采取这种极端方式?把北平毁掉,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嘛。”

谷正文却不以为然:“金戈兄,以妇人之仁是赢得不了战争的。”

徐金戈反问:“那么我们以毁灭城市为代价就能赢得战争吗?如果不是因为打输了,我们为什么要撤离?”

谷正文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盯着徐金戈的眼睛说:“金戈兄,你的思想不对头啊,若不是因为我了解你,还真以为你是共产党呢。战争是什么?就是一种极端的暴力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民国二十七年,我们掘开花园口以水代兵,就是壮士断臂之举,以牺牲几十万民众为代价挡住了敌人,破坏了敌人的战略意图,你能说它没有必要?”

徐金戈反驳道:“那是对付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再说了,此举是否有必要还有待商榷,要是牺牲的老百姓比敌人还多,我看就是个糟糕的决策。”

谷正文终于发火了:“徐金戈中校,我提请你注意,请看看我肩章上的军衔标志,我在以上校的身份和你谈话。”

徐金戈冷笑道:“对不起,我还真没注意你的军衔,不过……戴老板还是少将呢,我和他说话也是这样,没办法,我就是这脾气,改不了。”徐金戈说完扭身走了。

尽管解放军几十万部队把北平城围得密不透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大战一触即发,可北平城内的老百姓却没有这种感觉。自打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以后,北平城已近五十年没打过仗了,即使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七七事变”爆发,当时的战事发生在卢沟桥、南苑一带,北平城未遭战火。时间久了,北平的老百姓对打仗的记忆已逐渐淡忘,甚至产生这样的想法,北平城是过日子的地方,不是打仗的地方,不管您是哪路神仙,最好到城外去打,大兴、房山、西山、通州那儿有的是场子,谁把谁打了那是本事,都不关北平老百姓的事儿,老百姓只管过日子。

文三儿也这么想,打仗的事与他不相干,至于国民党和共产党为何结了这么大的仇,也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儿,文三儿只管拉车挣钱过日子。要说国共之争给他带来什么坏处,恐怕只有丧失了教子胡同8号院的住房和拉包月的美差,还有,添了个早晨遛鸟儿的苦差事,除此之外,文三儿倒也没什么损失。

孙二爷的鸟儿都是成对儿的,有一对儿画眉、一对儿百灵、一对儿黄鸟儿、一对儿蓝靛颏儿,这八只鸟儿分四个笼子装,文三儿一手拎两个。京城的养鸟儿人冬天遛鸟儿怕把鸟儿冻着,笼子上都蒙了蓝布棉罩,企图给鸟儿们造成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住在蒙古包里,管他外边北风呼啸,反正蒙古包里温暖如春,还有吃有喝。文三儿对鸟儿们毫无感情,他只对挣钱有兴趣,要不是为了省一半住宿费,他凭什么伺候这些破鸟儿?在文三儿听来,百灵鸟儿的鸣叫声和癞蛤蟆的鼓噪声没什么区别,反正他妈的都是闹得慌。孙二爷这老东西纯属闲的,让他拉一个月车试试?准保没这么多爱好了。

清晨的太庙后河是遛鸟儿人成堆的地方,别看城外大军压境,北平城内闹不好就是一场血战,遛鸟儿人可不管那个,照样是迈着四方步,双手甩着鸟儿笼,嘴里哼着二黄优哉游哉地溜达。

一个足有八十岁的老头儿坐在河边的石凳上给身边的人讲八国联军进北京的事:“……当时守前门楼子的是皇上的禁卫军,那些弟兄个儿顶个儿都是高手,您想啊,没两下子能干得了禁卫军吗?我们一街坊当年是相扑营的,撂跤也算是把好手,摔起人来就跟撂面口袋似的,三五个人近不得身,就这主儿,想当禁卫军?门儿也没有,头一轮就让考官给刷下来啦,考官儿说了,就您这身三脚猫儿的功夫,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当禁卫军的得是什么人?蹿房越脊如走平地,双手飞镖百步穿杨,十八般兵器搁手里就像使筷子,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您成吗?我们街坊当时就臊眉搭眼地不言语啦……”

旁边一位拎黄鸟儿笼子的中年男人插嘴道:“您说着说着又说走板了,刚才不是说到八国联军进了城,想进皇宫却让守前门楼子的禁卫军给挡住了吗?”

老头儿捋着长长的白胡子训斥道:“小子,是你讲还是我讲?要不你来得了,我还得回家抱重孙子去呢。”

众人哪肯让老人走,都纷纷说:“别价,别价,大伙听得正上瘾呢,您这不撂台吗?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您接着讲……”

老头儿这才言归正传:“庚子那年我正好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我家住在打磨厂,离前门楼子很近,打得最热闹的时候我搬梯子上了房,就趴在房顶上看。咱也认不清外国兵的军服,只知道长得跟咱们差不多的是日本兵,剩下的都是卷毛大鼻子,真正的西洋鬼子。这帮洋鬼子还不知道前门楼子上有守兵,就大摇大摆顺着前门大街往北走,刚走到牌楼那儿,守兵的枪就打响了,好家伙,比年三十放炮仗还热闹,子弹头儿跟蝗虫似的满天飞,洋鬼子一下子被放倒十几个,剩下的鬼子全趴下了……其实当年咱中国兵手里的家伙也不软,净是德国造,还有那种能灌水的‘马克沁’机枪呢,为买这些家伙咱皇上可没少花银子,嗯?讲到哪儿啦?”

“洋鬼子一下子被放倒十几个,剩下的鬼子全趴下了……”一个小伙子提醒道。

“对,全趴下了,这帮洋鬼子挺没意思的,自古以来打仗都是将对将,兵对兵,刀对刀,枪对枪,这是规矩,可洋鬼子不守规矩,人家用枪您也该用枪,您倒是把‘马克沁’机枪也拖上来招呼呀,不成,这帮孙子不跟你玩枪,人家把炮拖上来啦,对着前门楼子‘咣’‘咣’就是十几炮,愣把前门楼子给打着了,这前门楼子刚刚叫义和团的大火烧了一次,没烧干净,木头架子还在,这回踏实啦,又着了。当时那个大火呀,烧红了半边天,那些禁卫军真是好样儿的,浑身冒着火硬是死战不退呀,被火烧成那样,枪声就一直没停,有的兵被烧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满身大火从箭楼上跳下来,在半空中还开枪呢……”

有人插嘴道:“打什么打?其实老佛爷带着皇上早出德胜门蹽丫子啦,这会儿闹不好都到昌平了。”

老头儿不爱听了:“噢,依您那意思,老佛爷和皇上也该抄杆枪上前门楼子打仗?那不是皇上该干的事儿。皇上是什么人?那是九五之尊,紫微星下凡,洋鬼子都打到前门了,皇上不跑还等什么?再让洋鬼子逮着,保不齐又给搁井里啦,咱中国人的脸往哪儿放?老佛爷和皇上跑到西安算是跑对了,留得青山在……”

文三儿正听得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文三儿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原来是方景林,文三儿哈了哈腰以示尊敬:“哟嗬,是方爷,您这是……遛鸟儿?”

方景林说:“我遛什么鸟儿呀,我找你有事,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可我这……回去晚了,孙二爷又该骂街了,他倒不是惦记我,是惦念他的鸟儿,这么说吧,这哪是鸟儿啊,是我和孙二爷两个人的祖宗……”

方景林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哪儿这么多废话?孙二爷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找你有事儿。”

文三儿立刻识相地闭了嘴,跟方景林走到河边的僻静处。

“方爷,您有什么话就问吧,凡是我知道的咱是竹筒倒豆子,我不知道的也没关系,我再去打听……”

方景林沉默了片刻说:“我想问问那天你见到罗小姐的详细情况,你仔细跟我说说。”

“我那天不是说过了吗?就这些。”

“我要你仔细回忆一下,罗小姐当时穿什么衣服?什么样的表情?她的每句话是怎么说的?屋子里的陈设是什么样?别着急,你慢慢说。”

文三儿仔细回忆着:“罗小姐那天穿了一件紫色的夹旗袍,表情还像平常一样,后来我把您的话告诉了罗小姐,哎哟……我想不起来那句话了……”

“我说,要多想想自己的亲人,亲人们都盼望着她能平安地回家。”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我跟罗小姐说了。”

“嗯,她听后是什么表情?回答了什么?”

“她转过身子,对窗外小声说:‘知道了,文大哥,你走吧……’什么表情我没看见,罗小姐背对着我。我劝她跟我出去,说徐爷那儿由我去说,徐爷多少得给我点儿面子。后来罗小姐又说那幅画儿的事,这还用我说吗?”

“不用了,你说过了。”方景林望着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叹道,“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文三儿就是再傻也听出来了,闹了半天方爷和罗小姐是相好?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要这么说,方爷肯定也是共产党了。文三儿感到很好奇,以前总听说共产党,就是没见过,这回总算是见到一个活的共产党,仔细瞧瞧也没觉得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文三儿觉得应该核实一下方景林的身份,便直通通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方爷,您是共产党吗?”

方景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看我像吗?”

“看不出来,再说了,共产党应该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那你马上就会看到了,解放军就要进城了,北平很快就要解放,到时候,你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就是新中国的主人,文三儿啊,这一天就要到了。”

文三儿疑惑地嘀咕着:“当中国的主人?您的意思是,我要当主人啦?”

“是人民当家做主,当然其中也包括你。”

“方爷,您别拿我打镲了,谁来了我也是一拉车的货,谁也甭拿话来甜和我,当老百姓的总得有人管,谁管都一样,都得自己挣饭辙,这几十年了,政府也换了几茬儿了,操!没多大区别,日本人再孙子还没想起发金圆券这损招儿,虽说吃混合面拉不出屎来,可也不至于扛着一麻袋金圆券买不着吃的,要让我说,甭管什么政府,都他妈一回事儿。您刚说了,共产党要来了,老百姓怎么着?噢,要当主人了,咱瞧着吧,我该拉车还得拉车,我还得奔饭辙,我什么主也做不了,不信您把我话搁这儿,要是说错了我改您的姓。”

方景林淡淡地说了一句:“文三儿,你就等着看吧。”

徐仲尧来到保密局北平站以后,一直在冷眼旁观。此人不愧是个老牌特工,观察环境的目光的确很独到。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徐仲尧认为北平站的工作人员中,似乎只有一个徐金戈还是个人物,特别是他两次顶撞上司,拒绝执行有损道德的任务,表现出一种不唯上、堂堂正正、独来独往的性格,因此便有意识地接近徐金戈,先是徐仲尧做东,请徐金戈在“便宜坊”吃烤鸭。徐金戈过意不去,自然要回请,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特别是喝酒的时候,三两酒一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两人各有各的苦闷,便借着酒劲儿一起发牢骚,谈得最多的是政府的腐败,蒋先生军事上的无能,年轻时怀一腔救国救民之志出生入死,如今却是小人当道,黑白颠倒。徐仲尧的谈话由浅入深,逐渐从时局的恶化谈到自身处境的恶化,他绕来绕去,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徐金戈探讨有没有第三条路线可走,只差说出“能不能投靠共产党”这八个字来了。可就这八个字,不到关键时刻,徐仲尧是绝对不敢开口先说的。

徐金戈是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站长的弦外之音,但他故意不去迎合徐仲尧的试探,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心里很矛盾。照理说,党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作为一个正直的军人应该把自己的命运和党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若是哪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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