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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 · 挚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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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但他说不出来。

“我的年,过得也有点难。我在家待了三天,他们就一直追问我为什么和你分手。”

“你怎么说的?”

“就是那时候跟你说的话。你对人的影响太大,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让我也觉得不快乐。”

“你要什么,我都给了。”田一川的语气尽是无奈。

虽然王馨玫也是喧嚣的娱乐圈中的一员,可和她在一起,田一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可以无欲无求,可以安静地成为谁身边的好好先生。田一川想,这样是否才是生活应有的模样。

他们认识后没有一次争吵,就算分手不好看,也全是和气。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可能从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不是那次舞会。那时候我已经拿过奖,有部电影特地找我去客串,然后我在片场看到了你。你那么开心,那么高兴,那天天气特别糟,可是我不觉得。我觉得你就是太阳,站在片场中央。”

那个场景本来早已在田一川脑海中模糊,随着王馨玫一字一句的描述,回忆终于掸掉厚重的灰尘。

他怎么能忘了。王馨玫讲的那部片子,是宋亚天的。

“一川,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那个燃烧的你,你已经成了死灰。我想你对我有所欲求,你却从没碰过我。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

王馨玫隔着桌子,抬起手,抚摸过田一川眼角的皱纹。她第一眼爱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人,竟然变得苍老。她与田一川在一起两年,始终无法了解对方。想着想着,她哭了。

田一川熨帖地递上手帕,为她擦拭眼泪。

二人坐在休息区,相对无言,周遭安静如同死寂。

忽然,一阵杂乱的巨响从窗外传来。

田一川应声看向窗外,宋亚天正在街对面手忙脚乱地扶起一排躺倒的自行车。

他猛地站起来,掀倒椅子。他没有扶起,没有表现得如传说中柔情的绅士,离开前向女士道别。他飞一样冲出门,徒留王馨玫欲言又止,惊愕地坐在原位。

不知是不是二人太心有灵犀,宋亚天仿佛感应到田一川的脚步,拔腿就跑。他脚上是双皮鞋,跑起来不太麻利,没几下脚趾就戳得疼。可他不敢放慢速度,他听得到身后紧逼的声音,听到田一川叫他“亚天,你等等我”。

要等什么?听对方告诉自己,王子和公主重新牵手,即将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宋亚天眼前的景色飞速倒退,枯败的枝头和背后的建筑融为一体。额头的汗水滴入眼中,他开始看不清,也开始听不清。他掉入幻境与现实的交界,那里有他,还有会大笑大叫的田一川。

像是断电的机器失去能量,宋亚天突然直冲地面倒下去。

田一川感觉自己跑得腿快折断,心脏跳得着慌,可是他速度越来越快,似百米冲刺,终点是宋亚天。

十米。五米。一米。田一川跪在地上,抬起宋亚天上半身。

宋亚天眉头紧蹙,嘴大张,手脚抽搐,表情扭曲,无比急促地喘气。

过呼吸。

宋亚天小时候有这种毛病。他也晓得,自己心理承受力不太好,经常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遇到想不开的时候,他偶尔感觉手脚发麻,头晕。他懂大概是自己情绪有问题,就没太在意。

某年校运动会,班级里没人主动报名长跑比赛,他是班长,又是常跑步的人,独自揽下三千米和五千米两项。同学都以为他很会跑,对他寄予很大希望,可他从没连着跑过这么长的路。他怕辜负了同学们的希冀,从开跑就紧张无比,刚过一圈,就倒在了跑道上。当时田一川也去观战了。本来他还嘲讽优等生居然会抽时间跑步,结果看到宋亚天倒在偌大的操场上,根本坐不住,头一个跑到宋亚天身边。

那次宋亚天呼吸过速,捂着纸袋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当时校医说,这个毛病闹不好要出人命,不能不在意。后来田一川和宋亚天出门,身边常备纸袋,就怕发生意外。只是今天,田一川全然没有料到,宋亚天会出现在眼前。

他解开大衣,把宋亚天揽入怀中,裹住对方口鼻。颤抖的人些许安静下来,表情也不再狰狞。他紧紧抓着田一川的衣襟,指节发青。

宋亚天轻声低语,如同魔障。田一川费劲低下头,凑近了听。

“田老师,不要结婚……田老师,不要和别人一起……不要走……我谁也不找了……”

田老师。宋亚天叫自己田老师。田一川才因宋亚天情况好转而平复的心跳,再次剧烈。热恋时期情真意切,宋亚天最爱皱着鼻子眼睛笑得弯弯,拉着田一川的手说田老师这田老师那,田老师我们去小戏院看电影,田老师我带你私奔吧。

“我……我哪都不去了……”

田一川说着,另一只手抬起宋亚天的腿,腾空抱住对方,向宋亚天家走去。迎面追来的王馨玫,与田一川和田一川怀中的宋亚天擦肩而过。田一川眼中的热情,田一川眼中的火,变回她初识的模样。

原来她爱上的田一川,是一直爱着别人的田一川。只是他们都浑然不觉。

她没有叫住对方,而是回到婚纱店,张开双臂迎上笑靥盈盈的闺蜜,搂着对方又笑又哭。

田一川刷出入卡,进入宋亚天公寓楼,对楼下保安说我要送他回家。他走过狭长的走廊,钢筋栅栏之间的玻璃挤进丝丝日光,如削薄的刀片,切碎了他的脚步。

宋亚天似乎清醒了些,开始抵抗,让田一川放他下来。田一川不肯,什么也不说,任宋亚天在怀中挣扎。他们认识这些年,宋亚天长高不少。开始二人差一头多,现在宋亚天眼角到田一川嘴角,只要拥人入怀,便能亲吻得到。

收紧手臂,田一川加快动作。电梯太慢,他等不及,便抱着宋亚天爬了十几层楼,一口气跑到宋亚天家门口。他打开宋亚天家的门,脱鞋,直接走向床边。他松开一只手,宋亚天上半身落在床上。这会儿宋亚天完全清醒了,想离开田一川的桎梏,可他的腿还被对方夹持,根本动不了。

田一川为宋亚天脱衣脱鞋,头上枕,脚放平,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出房间。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宋亚天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田一川究竟想怎样,究竟要什么。昨天还对自己说想再来一次,今天就对着别的旧情人执手相望泪眼。如果这时候田一川要硬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样他们就又陷入过去:争吵,上床,再争吵……无休无止,宛若地狱。

宋亚天听到田一川走进门,本想装睡,结果被飘来的桂花香惹得肚子咕咕叫。

田一川手托一砂锅白粥,端到宋亚天眼前:“吃点清淡的。”他不容宋亚天反驳,舀了一勺,在口边吹凉,然后送到宋亚天嘴边。宋亚天看着粥里又是桂花又是姜丝,看着怪异,不想吃。他的心思被田一川发现,田一川就威胁他“不吃我就亲你了”,宋亚天才拽过托盘。他握住匙柄,借田一川的手吞下粥。

不难吃。不知几时,田一川居然有了这种手艺。姜丝的暖和蜂蜜的甜慰藉了他空荡几日的胃。这味道他很熟,仔细想想,是经常和张嘉明一起去的一品轩的味道。而一品轩,是齐乐天原来的店。

专门向隔了层关系的人讨教食谱,田一川可真有心。宋亚天想,不知这份心究竟给了谁。

“刚才馨玫来找我帮忙,让我帮她取回婚纱。她要把婚纱送人,我顺道送个人情。”

“嗯,我知道了。”

“你刚才叫我田老师。让我不要结婚,不要走。”

“是,刚才我以为我要死了,一时胡话。”宋亚天声音冷静得可怕。他讲完,便闷声吃粥。

“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我是说,我带馨玫去宋家过年,告诉你和阿姨馨玫对我求婚了,你笑着对我说恭喜,还让我也给你介绍个漂亮女友。”

“难道大过年还让我拉着你的手,在你的小女友面前又哭又喊,不要结婚?田老板,那些都只是过去了,别想太多。”

“如果你说不……”

“田老板,你自己过日子,你自己选你想要的。还是说,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想要你。”

宋亚天哭笑不得地看了田一川一眼。他稍微推开田一川,说:“田老板,你是不是觉得,这次把我操晕过去下不了床,我们就又是一对儿了?”宋亚天抠住头,埋在双腿间,身体蜷成一团躲在被子里。任田一川怎么劝,他也不肯松开自己。

田一川嗤笑一声,充满讽刺。他们本来该是最亲密的人,宋亚天却因他几句话变得害怕。田一川本以为,他们中间没了别人,本该理所当然在一起,可宋亚天仍旧离他很远。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追回对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不愿重蹈覆辙。他曾放手,失去宋亚天这么多年,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了。

第二天宋亚天醒来时日上三竿,天蓝云白,无风,全然不见这几日闷着雪的乌云。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之前田一川离开后他没做别的,也做不了别的,就把那箱碟片一张张放在碟机里滚,愣是趴在茶几上看了一宿电影,早已肚饿。

宋亚天咂咂嘴,嘴里是清爽的薄荷味。他明明记得自己又困又倦,吃完姜丝桂花粥就睡了,身上穿的还是下身牛仔裤上身外套一件的装扮。天知道自己几时清过口,又怎么在梦游中换了睡衣。他猜了个答案,不想承认,结果转头就被证实。

田一川仰躺在他卧房的沙发上。

这个人平日熨帖的衬衣褶了,一丝不苟的发型乱了,下颚都冒出胡渣,眼下一圈墨青。他没盖毯子也没盖被,宋亚天探出指尖,缓缓靠近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只轻轻碰触一下,宋亚天就弹开了手。

他在卧房里转了几圈,挠挠头,又去了客厅,回来手里拎着一张薄毯。

宋亚天用毯子覆住田一川的脚尖,而后从脚到头,动作不敢大,一寸一分棉绒里都写满了小心翼翼。他压实毯边,直起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不料刚想去厨房寻找点吃的,宋亚天就被牵绊住,动弹不得。毯子下面伸出的手,牢牢固定住他。

“这么弄我怎么会不醒。”田一川的声音听起来有鼻音。

“你什么时候醒的?”宋亚天反问。

“我感觉有动静,就睁开眼看了看,发现你在房间里找东西。本来想问你要找什么,结果你从屋外回来,拿着毯子。”

“屋里这么冷,生病了再去看多麻烦。”

“谢谢。”

“那你可不可以放开我,让我去弄点吃的,我饿了。”宋亚天想挣开田一川,可对方力气太大,他试着抽了两次手没抽出来。

“你想吃什么,我来。”

“好,那我要吃栗茸鸭,水晶山药,和翠金炒饭。”

宋亚天点的全是一品轩的名菜。那是他在景城里最喜欢的馆子之一,试了多少次都欲罢不能。尤其宋亚天听说,那一道道菜都是齐乐天自己的菜谱自己的心血,城里几家分店也是齐乐天亲自跑装修亲自打点,真不知道对方怎么舍得卖掉这么好的生意。

“我给你做。”田一川挽袖起身,向宋亚天一尘不染的厨房走去。

明明是无理取闹……宋亚天深知自己的要求不合理,甚至有些刁难人。田一川从小有家中阿姨打点食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能为他端来一锅粥怕是极限,哪里还能为谁洗手调羹。

宋亚天觉得好奇,尾随田一川。他看田一川打开自己当酒窖用的冰箱,里面居然塞满食材,有鱼有肉,还有只青壳大龙虾。这么多东西,居然每一样都合宋亚天的口味。

“你……做饭?田大老板,会做饭?”

“本来不会,后来听齐乐天说多了,也就知道一二。”

“小齐?”这个名字他大多从张嘉明口中听说,田一川说出来听着怪新鲜。

“他是一品轩原来的老板。要做合你胃口的菜,不问他问谁?”

“我……你……你没必要这么费神,我想去随时都有桌。”

“不是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吗?”

田一川讲得理所当然。他一手拎整鸭的鸭头,另一只手提刀割鸭脖侧面,割了半天只断一层皮。他有点懊恼,把鸭子放桌上,刀起刀落,鸭头是掉了,桌面也多出一道刀疤。

“我刚开玩笑的田老板,真的!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地杀鸭。我们还是去一品轩吧!”宋亚天真怕这顿饭没吃到,家里变得疑似凶案现场。

田一川很快又恢复他应有的样子。西装革履,不染烟火。他自然拉起宋亚天的手,带对方出门。宋亚天想了想,任对方去。

吃顿饭而已,不是约会,是解决最简单的生理需求罢了。

离二人住处最近的一品轩差不多也要开车几十分钟。田一川和宋亚天大概聊了聊午餐菜单,把上面的名菜背了个遍,然后又不晓得说什么好。田一川干脆打开广播,车里不至于安静得太尴尬。

午间时分基本都是各种便民信息。东边车抛锚了,西边有人掉了钱包,打进打出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这些生活琐碎。宋亚天听得无聊,想换台,结果刚好又有人打进电话,语气悲怆,说自己丢掉了特别重要的东西,丢了心。

宋亚天怀疑这人是不是太闷,专门给大家来说书的。一个普通青年被甩的故事,让他讲得情节曲折,硬生生把午间便民档拖成晚间八点档。他听得直乐,也不调台了,而是拿手机打开录音,把这个人的感情哭诉全都录了下来。

那个人说话,宋亚天也跟着说。他脑子转得飞快,奇思妙想信手拈来,顺着这个人的经历设置了许多节外枝。田一川听得也越发兴奋,偶尔插入一两个点子,宋亚天就顺着他说,最后居然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大纲。

有起有落,有高潮有结局。

就差细化台词,便成一个剧本。

宋亚天大多剧本,尤其是早期,都是他和田一川一起在湖边写的。

田一川为了偶尔从水泥森林中逃离休憩,在城外大山中买了一片湖,在湖边建了小屋,桥面上一张桌两把椅,桥面连通一条狭长直通湖心的栈道。湖对岸是码头,停着船,傍晚时分驾船驶向湖心,看头顶云涌日落,简直想不到还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光。

这里安静,无人打扰,写剧本再适合不过。

二人或者桌边对坐,或者在船上,宋亚天讲构思,田一川补充;宋亚天写,田一川改。他们写得常常忘了时间,日落西山,飞虫撞向光亮的屏幕,他们才各自停手,看对方一眼,然后互道晚安,走进屋中,一个向左走,另一个向右走。一个人会与谁相拥而眠,另一个人在漫漫长夜中独自辗转。

有几次宋亚天带着自己当时的床伴来过,回到景城后无一例外分手。宋亚天对此从不过问,只是有个自称真心爱过宋亚天的人对他说:“你和田少之间的距离太近,没有任何缝隙,我反而像个外人。”

宋亚天只当是笑话,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