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张嘉明齐乐天
导航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6章 六 · 别离(2)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3)页
张嘉明弯下腰,来回拨弄那叠千斤重的纸张。他半天没直起腰,保持扭曲的姿势,快速念着本子上的内容。他身旁的人也都没敢出声,极其怪异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内流转。张嘉明看了约十几页,停下手,把剧本、意向书和几张照片扔在一旁,唯独留一张在眼前。

他捡起那张照片,眯着眼,细细放在眼前端详。

张嘉明来回看那照片好几遍,起初仿佛不敢相信,后来疑惑倒是全散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情感。

黑如稠泥,将人活生生吞下去。

这张齐乐天的照片,是周正所拍摄的《孤旅》剧照,挂在外面走廊里,好像是这些天刚换上的。那场是项北屠狼的戏,眼神又狠又烈,在一路压抑充满挫折的旅途中爆发。

为何偏偏是这一张照片,要被亚历山大看到。

剧照在这个时候换,亚历山大在这个时候来国内,张嘉明猜,是不是连上天都故意跟他作对,叫他安生不得。

半晌,张嘉明终于开口。他语无伦次,声音颤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讲了什么。他见管月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要劝他,要他别担忧齐乐天。

田一川见势不妙,连忙遣走管月,只留自己和张嘉明二人。

田一川让张嘉明坐,张嘉明不肯,手里死死攥着齐乐天的照片,攥皱了。张嘉明眼里的无助,让田一川想起他的十六岁。

那日艳阳高照,是渐冷的深秋里难得的好天。而张嘉明靠在出口,就像是太阳投下的阴影,仿佛一辈子见不到光。那时张嘉明在发烧,站都站不稳,满嘴胡话,见了田一川就说“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那里待着”。那时田一川怎么知道这些,还宽慰张嘉明,你的家明明在国外了。

现在想想,不知那句话是不是伤了张嘉明,张嘉明听后一个字都没再讲。

自此以后,张嘉明也再没提过“回家”。

田一川问张嘉明,要不要把详情告诉自己。张嘉明低着头,盯着手里那张照片,什么都说了。他说自己父母感情如何不好,说自己如何知道亚历山大的存在,说自己为何要在生日那天回国,也说了之后在片场在媒体面前,他一直陪着父母做秀。

秀一家人情比金坚,挥挥手就能在圈中掀起动荡。

“嘉明,所以你什么都懂。这回说话的权利不在我们手里,这部片子我们必须由着你哥的要求排。你想没想过,万一这件事被世人发现……”

“那又能怎么样!”张嘉明想,那些不过是日光之下的陈年旧事。他都已经说了这么多遍,哪里怕再说一遍。

“这是丑闻。”不忠的丈夫,冰冷的妻子,不闻不问的父母,无论放在哪里,都不是好听的故事,“嘉明,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不在乎,其实我也不在乎。但是,你不能保证谁都不在乎。”

“你相信他?他想说随时可以说,他满足心愿后也可以说!”

“没错,你说得都没错。可有些事情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嘉明,你仔细想想现在有多关键。我们在这个时间输不起。”

先前影片泄露的危机至今还没办法消散,公司一系列计划都受到了影响。而且现在自己影片还没上映,宋亚天的也没。如果在这一刻功亏一篑,那先前一切的困苦和磨难岂不是没有结果。

这是张嘉明最为无力,也最为痛恨的。

“必须是齐乐天?别人不行?”张嘉明开始示弱,声音都不像先前那般铿锵。

田一川摇了摇头,说:“别的角色都有两三个候选人,那个角色只有齐乐天。他只要齐乐天。”

“你觉得齐乐天会接这片子?你觉得他会多看一眼?”

“这个你没办法为他选择。嘉明,你也知道齐乐天的脾气,跟你一样倔得要死。你自己好好想想。”

张嘉明把脸埋到手里,抬起时双眼气得通红。他找田一川要来给自己拍的剧本,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门还未严丝合缝,田一川便听到走廊里传来一声压抑与不甘的怒吼。

他忽然发现,张嘉明拿走了那张齐乐天的剧照。

张嘉明从公司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景城那么大,世界更大。他十六岁时尚且可以买一张机票飞越重洋,而现在呢?他已经没有可以逃的地方,没有可以躲去的地方。

张嘉明想起那一日,他明明那样高兴,却在临时栖息的地方看到了梦魇的根。他转头就跑,无处可去,连天都在为他哭。那时他身边只得一人,为他端来一杯甜暖的糖水,在瓢泼雨夜中和他紧紧相拥一夜,陪他买一枝花,看一场戏。

张嘉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度过那样的夜晚。

可他现在却比那时候感觉更糟。

那时起码他的电影、他的演员,是他自己的。他能拥抱着齐乐天,把那个人缠在自己怀中,要那个人哪里都不去。

而现在,他一生都在躲避的人竟张牙舞爪入侵他的世界,找他的制片人,指名他中意的演员,演一场撕他心的戏码。

他必须告诉齐乐天,不能接那部戏。他甚至不希望齐乐天再接别的戏。

他却找不到齐乐天。

张嘉明这才发觉,自己对齐乐天的了解少之又少。他只知对方喜甜,爱笑,爱做饭,不常发脾气,做事、表演有自己一套想法,不妥协。

除此之外,他居然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他偶尔见齐乐天看他的眼神中一片愁绪,就像对方在《缘来是你》的片场排戏的眼神。他搞不明白,他看不透。

齐乐天没回他短信,仿佛人间蒸发了,只残存于他的梦境中。张嘉明想知道,那一日他从名为双亲的牢笼中逃出来,齐乐天是用什么方法从铁道旁偏僻的角落找到他。

张嘉明坐上环城车,一路走一路找。他觉得自己大约疯了,满城没头苍蝇似的寻找一个人。他从清晨走到黄昏,不吃不喝,快没了力气,可他根本停不下来。

他每几分钟发齐乐天一条短信,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复。

张嘉明走得太累走了太久,最后不得不回到原点,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发觉,齐乐天屋子的灯是亮着的,积在心里的火气终于爆发。他打开齐乐天的门,怒斥对方怎么不回短信。

齐乐天歪歪斜斜靠在箱子上,没有回答。他发现齐乐天在收拾东西,一地锅碗瓢盆,各种物件。

齐乐天似乎是睡着了,睡得安稳。张嘉明这才想起来,对方或许有一阵子没能好好休息,大半怒气消散不见。他撩起齐乐天的头发,看对方眼圈乌黑,瘦得快脱形。他看齐乐天手边有包糖,想笑对方,喊他多吃点正经饭。

这样想着,张嘉明有点难过。他一直想齐乐天休息一阵子。

或许是感觉到皮肤的触感,齐乐天悠悠转醒。他看着张嘉明,一副似笑非笑,快哭出来的样子。

张嘉明问他怎么了,他憋了半天才说:“张老师,能不能帮我剥一颗糖吃。”

张嘉明拍了拍齐乐天的头,撕开包装,一颗粉色的糖果落入他的掌心。齐乐天囫囵吞下去,又要了两颗。张嘉明见他这样笑他,怎么这样贪糖。

嘴上说着,张嘉明又给齐乐天剥了好几颗,放在齐乐天身旁,然后问对方,为何不回短信。

“我准备回的,可是……”齐乐天不知该怎么说,他解锁手机,给张嘉明看,画面还定格在输入框的位置,上面写着“刚才在忙,没看到”。屏幕上还有串奇怪的拼音,“我太困了。”

齐乐天只能这样讲。他实在太忙太累,这部戏的压力也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缘来是你》的拍摄方式齐乐天不习惯。大约也是先前嘉明公司那场泄露的风波把各家公司都搞怕了,这回拍摄前,齐乐天居然没拿到最终版的剧本,而是前一日才能拿到次日拍摄的内容。这让习惯提前做好功课的齐乐天难以适应。

据说他拿到的那一版,和最终拍摄的版本只有故事相同,台词和具体的表现方式都有些许改动。虽然人物大体方向错不了,可一些细节总会产生微微偏差。

他没办法,只能遣莎莎去联系原著作者,请对方提供些书本之外的资料和感想,帮他更透彻地理解剧中自己的角色。

好在作者本人参与了编剧的工作,了解剧本和原作之间细微的差别,能更好地给齐乐天一些建议。

可齐乐天觉得还是不够。他心里没底,弥漫着一股无措感。这些日子他和姜亮相处很多,俨然把对方当朋友、当妹妹对待,更让他担心自己能不能很好入戏。

齐乐天偷偷藏了药。

药物能使他精神焕发,变得健康,但没办法让他沉溺于角色,让他成为另一个人。

而且为了不被医生追问,他还特地以拍戏繁忙无法复诊为由,找叶医生把拍摄期间的药物全部开了出来,一并藏到搬家行李中。

他想,只是两个月而已,时间那么短,挺一挺应该能过去。

齐乐天又一次为角色投入十分之十二,无暇顾及周遭。就连张嘉明那一连串短信,还是回到家收拾东西时,手机震动,他才看到。手机里一连串几十条未读短信,发信人全是张嘉明。对方语气单调,只有几个字。

问他做什么,问他去了哪里,问他为什么不回。

最后则变成了单调的催促。

齐乐天一条条滑下来看,亲眼见着文字间的暖阳变成冷刺,扎得他手心发疼。他连忙调出回复框,跟张嘉明讲实情。可他敲了几个字,便觉眼前一黑。他好几天没能正常吃一口饭,身体已在悲鸣。他想去摸在车上找莎莎要的糖,可是太远,他够不到,只能任自己沉入黑暗之中。

那一刻的恐惧,他直到看见光亮都无法驱散。

还好睁开眼后身边有张嘉明,天还不至于塌陷。

“小齐,过两天……”

“怎么了?”

“后面如果再有片子找你,不要接了。”

齐乐天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想起在国外时被张嘉明扔掉的剧本,感到有些害怕。如果一两次还是玩笑,反复提起,他还怎么能当玩笑听。

不知是为了宽慰自己,还是确认对方的意思,齐乐天故意讲:“张老师,你看你又说这些玩笑……”

“谁说是开玩笑!”

是认真的。张嘉明居然是认真的。如果这一次张嘉明无比认真,那先前的每一次,张嘉明说这话,是不是都没开玩笑。

“张老师,我自己的片子我自己有主意,你不用那么管我。”

“你再说一遍?”

张嘉明逼近他,扣住他的双手。齐乐天根本抵不过,任由张嘉明压上来堵住他的嘴。他想对张嘉明说自己刚才可能因为低血糖晕倒,希望张嘉明别太用力。他想说自己拼命演戏,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更好地与张嘉明合作。可他力气真的不够,溢出嘴角的只有因亲吻而变形的抗议,听来像甜腻的呻yín。

无比讽刺。

齐乐天感觉糟糕透顶。他刚从黑暗中醒来,又被更深的黑暗拖住。这一回,他没有逃的力气。

次日他还是被莎莎的唤门声吵得睁开眼。他身上一点淫靡的气息都没有,穿着干干净净的睡衣,只有的触感告诉他昨夜发生的点点滴滴。

不知是不是该感谢张嘉明,托对方粗暴的福,自己难得能睡到天亮。齐乐天爬下床,打开门,莎莎站在门口,提着早餐。对方一张脸精神百倍,就像外面初升的太阳,晃得人眼睛发疼。

他让莎莎随意坐,自己去洗漱,一边听莎莎跟他讲工作安排。莎莎给他拿来药,他指着打包箱说扔进去就好。然后莎莎说他有一场记者见面会,之后要试装。今天要试泳装。

齐乐天啧了啧舌,小声嘟囔一句“连打包时间都没有”,就让莎莎转过身,自己准备换衣服。

他脱下睡衣,抬起头向镜子里看了一眼,立刻愣住。

“莎莎,你口袋里有没有化妆品?能遮盖的,有没有!”

莎莎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听齐乐天语气惊慌,连忙转头看。看到齐乐天的上半身,她也吃了一惊。

有红斑,有齿痕,密密麻麻全是欢爱之后的狼藉。莎莎不是幼童,她当然知道这样痕迹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意味什么。好在她是不把家当背身上不安心的类型,包里有好几支遮瑕膏。莎莎递给齐乐天一支,自己拿着一支,往齐乐天后背涂。

齐乐天本没在意。他想只要能遮盖住就万事大吉。没想到,他居然听到背后传来哭声。

莎莎一边掉泪一边往他身上拍遮瑕膏,眼线和睫毛都哭花了。齐乐天见她那样子也不舒服,笑着讲她:“怎么,你心疼你的遮瑕膏?”

莎莎破涕为笑,讲道:“我心疼你。张导不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好?”

齐乐天想了想,自己的近况,真的没对张嘉明讲过一句。回来之后,他只和张嘉明见过一面,还是在床上。他叫莎莎别担心,自己总能好得起来。

虽然这句话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缘来是你》在一年中大约最闷热的季节开拍了。他的角色是被人捡回家的失忆男人。就算二人初遇那日他破布挂身,后来也被女主打扮得漂漂亮亮。

只是苦了齐乐天,盛夏时节,日日西装革履,衬衫领带,连家居服都要毛茸茸。

谁叫片子在秋日上映,天气渐凉,怎能不造出一片温暖治愈的气息。

剧组首先拍摄的,是他和姜亮二人世界集中的戏份。

这段日子他基本住片场附近,没机会回住处。张嘉明常不定期发给他大量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催,问他做什么,问他拍什么,问他接没接新片。他如果不回,加上对方有时间,大约能看到一位与这部片子全然无关的导演出现在片场。

张嘉明来了几次,不禁有人怀疑二人关系。齐乐天实在害怕,最后不得不一下镜头就攥着手机,及时回信。

可他也禁不住管,也总会累。他有时觉得张嘉明是不是对他过于关心,逼他太紧。他甚至连对方这样做的缘由都不清楚。

拍了有大半个月,莎莎提醒他,他在旧居还有许多东西没搬。他们住的破房子在城市规划中定为即将被拆迁的建筑,拆房子的日子早早定好,时间可不等人。

张嘉明东西太少,一箱而已,比他提前一步搬好了家。齐乐天则不一样,人是能住在新居,可东西不在,总少点家的味道。

不管住什么地方,他都是认真过日子的,拉拉杂杂一大堆东西,搬家时都头疼。

能送的都送了,能扔的都扔了,说到底好些他都舍不得。

上面带着回忆的痕迹,如果他扔掉,谁还能帮他记得。

好在他忙完二人世界集中的戏份,有几日假期。田一川也让他得闲抽时间,找他谈事情。齐乐天问是不是和《孤旅》有关,田一川跟他说来就行。

齐乐天当时没多想,他念着大约田一川找他,不外乎和《孤旅》相关。他不想拖张嘉明,怕赶不及,一闲下来就连忙和对方定了日子。

他只是没想到,去了田一川那里,管月在,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齐乐天不得不感叹,血缘真的是无比奇妙的东西。成长环境天差地别,人生轨迹也南辕北辙,只是同一个父亲,他们的眼睛就能如此相像。

齐乐天怎么也料不到,田一川喊他去,居然是要他和亚历山大见面。

在这之前,张嘉明的哥哥,对于齐乐天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他知道这个人存在,仅此而已,但他没想过今生今世能和对方见面。

还是在国内,在嘉明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面对面。见到齐乐天,亚历山大显得分外激动,如同粉丝见到超级巨星。他求签名,求握手,甚至还求了个拥抱。齐乐天多少年没经历过这般待遇,也不知怎样反应才足够恰当,木头一样一件件照办了。

可能是旁边的管月看不下去,呵斥齐乐天,让他表现得专业一些。齐乐天立刻乖乖地坐回沙发上,问一群虎视眈眈的人,找他到底为什么。

四周目光如炬,仿佛齐乐天是猎物,风吹草动都掀起惊天骇浪。

管月递给他一本剧本,上面写着“假面”二字,下面括号里还有意为难以呼吸的英文单词。

齐乐天坐在沙发上,翻开第一页。开头总结写,这是两男两女的爱情故事,有混乱的关系,无比纠结,最后结局是一对双双失踪,另一对关系破裂,谁到头来都没得到什么。

他接着向下看,编剧的位置写着亚历山大·张。

齐乐天合上了剧本,放在一旁。

“这是要干什么?”齐乐天扫视周围一圈,问道。

管月见亚历山大要张嘴,连忙制止住对方。她想了想,对齐乐天说:“亚历山大先生希望你能出演这部片子的男一号。”

“别开玩笑了,不可能。”齐乐天脱口而出,“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