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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哭是笑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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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七

  回到天堂深处的第一天,傅朗西就撤了杭九枫的军职。与以往的说法大为不同,撤职就是撤职,没有使用“不再担任独立大队副指挥长职务”等婉转之词。傅朗西宣布之后也不单独找杭九枫说说话,就连在独立大队骨干成员中宣布高政委之死这样重大的事情,也不让杭九枫旁听。从阿彩嘴里听说此事的杭九枫更加佩服傅朗西:“只有你杀得了高政委!”话语当中一点痛惜之意也没有。“胡扯!”傅朗西却毫不领情。阿彩也说:“这种事傅先生怎能亲自动手?”“是呀,没有我跟着,谁会替他动手呢?”杭九枫很想了解,是用手枪、还是用步枪或者***行刑的:“按道理,像高政委这样英雄的人,只能用赐毒酒的办法。”杭九枫的追根究底,使傅朗西越来越不耐烦:“你这家伙,撤职处分还没触到痛处吗?”“莫说处罚,哪怕将我打得半死,我也不会心痛。”杭九枫并不认为事态已经十分严重。

  天堂深处的山山岭岭正在由重青变为沉黄,对傅朗西忠贞不贰的杭九枫终于趁着闲下来的时间,做成了一副假发。阿彩明白假发是用麦香的纠巴做的,一开始还不想戴,经不住杭九枫反复相劝,试了试后,就再也不愿取下来,还说,天下男人中只有杭九枫是真心实意的,别的人是用皮用肉,杭九枫是用包在皮肉最里面的骨头来疼爱她。这事做成了,杭九枫又从无人知晓的地方取出藏了多时的白狗皮,趁着不用为独立大队的大事小事操心之际,抓紧时间硝上一两遍,打算送给傅朗西过冬。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董重里领着几个出差夫的人挑着一些过冬衣物趁着黑夜悄悄爬上天堂。交割完各类物资,董重里才看见阿彩的一头青丝,惊讶地以为她的头上长出了头发。直到吃饭时,同傅朗西说起来,才明白阿彩是将麦香的头发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董重里一难过,就多喝了几杯酒。酒喝多了,就忍不住谴责当初滥杀无辜的事情。一向不喝烧酒的傅朗西破例喝了两杯,冲着董重里说了不少感谢的话。这些过冬的给养都是董重里和段三国暗地里想方设法筹集到的,一旦让冯旅长听到风声,肯定会有**烦。

  “你帮我,我也要帮你。你可以将杭九枫带回去审判。”傅朗西的话让董重里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才说:“这不公平,日本人打细菌战时,马鹞子也没有听命令。”

  傅朗西说:“我只能对独立大队的行为负责,如何处理马鹞子那是冯旅长他们考虑的事。”

  经过再三思考,董重里回到县城,带来几个书记员,在樟树凹设下临时法庭,并且通知马鹞子和段三国也来旁听。段三国如期而至,马鹞子只派了几个心腹前来。面对指控,杭九枫说:“马鹞子是只卵子,我不同他抬杠,也不想同他一起接受审判。”一声惊堂木响过,董重里判决:杭九枫违抗军令,使日本人策划的细菌战阴谋得逞、王参议等六十一人死亡,考虑到当时尚有杭九枫难以抗拒的其他重要因素,酌情将重罪减为轻罪,故判决服刑一年,又因他抗击日本侵略军有功,此徒刑可在独立大队全体官兵监管下执行。

  判决生效的当天,阿彩对杭九枫说:“傅先生这样变本加厉地对待你,要不是另有所图,也是想逼你离开独立大队。”

  初听这话,杭九枫还以为阿彩在想歪心思:“你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是不是有其他男人动了你的春心,想让我走远些,免得妨碍你们的好事?”

  事后想一想,杭九枫觉得阿彩的话很有道理,就想先离开一阵,看看傅朗西的反应。他加快了硝狗皮的速度。当他拎着硝好的狗皮去见傅朗西时,傅朗西借故躲在屋里,连露个面让他看看的机会都没给。

  那天夜里,顺着北边山脊吹过来的寒风将天堂深处搅得山摇地动。喝过阿彩亲手熬香的鸡汤、亲手烫热的老米酒,杭九枫将阿彩抱进房里,在房东家那张睡了三代人、枕边还能闻到松脂香的老床上,性情澎湃地从床里滚到床外,从床头翻到床尾,床前的踏板上也留下了他俩的汗渍。

  “不当副指挥长也好,免得操许多额外的心。”喘过气来的杭九枫兴致不减先前,直到鸡叫。“我也该歇歇了,外面的路长,少一分力就过不去那个坎。”杭九枫依依不舍地跳到床前,穿好衣服:“我要走了,你不要有事没事生出非分之想,走冤枉路,人累得要死,最后还得回来做我的女人。”等到戴上假发的阿彩有话要说,杭九枫已经走远了。

  沿途哨位或明或暗杭九枫全都一清二楚,躲避他们的监视易如反掌。杭九枫没有这样做,他连半步路都不肯绕,还没等到哨兵发问,便先开口:“告诉傅朗西,就说我走了!不想再受这些窝囊气。”过了两道明哨、两处暗哨,前面再也没有独立大队的人了,杭九枫心里闷得慌,忍不住冲着刚刚离开的地方大叫:“傅朗西,我可是提着头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跑,到头来你却逼着我背井离乡,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呀!”

  “问得好!”声音很轻,杭九枫吓得却不轻。傅朗西从路边闪出来。

  “还以为你昨夜就要跑,害得我少睡了一场好觉。”

  “昨日夜里阿彩还在来月经,想跑我也舍不得。”

  “小气!你打算去哪里?若是没有想好,我可以替你出个主意。高政委被杀后,跟着他的八千子弟兵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当了逃兵,从天堂出发,穿过金寨县一路往合肥去了。只要收聚到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加上独立大队现有的力量,再来对付马鹞子就容易多了。”

  在傅朗西看来杭九枫是最合适做这种事的人。往日在七里坪,高政委对他的评价甚高,还给了他一个在天堂一带坚守的密令,对于逃离新编第四军第四支队的高政委旧部来说,这一点很重要。其次,就算独立大队内部没有马鹞子的耳目,天堂一带肯定有他安插进来的坐探。杭九枫这一逃,马鹞子不会不晓得。换了身份的杭九枫拉起一支队伍,很难说是违反抗日统一战线的各种约定。

  “你太忠诚,我怕先说清楚了,演得不像,反而弄巧成拙露出马脚。”

  恍然大悟的杭九枫更加佩服傅朗西。“这一走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只有阿彩,越不打仗她的心越野。你也好,紫玉也好,多替我盯着点。”

  “有事我们先给你打个招呼。你这一走,独立大队就没有人指挥了。可能的话,我会让董重里来领导这支队伍。”

  “董重里的心早就野了,不会回来的。”

  “所以你还要做一件事,队伍拉起来后,你要借口要番号和给养,将董重里暗地里给独立大队送给养的事说给冯旅长。”傅朗西否认这是借刀杀人之计,董重里不能死,也不会死,莫看柳子文成了汉奸,私下里肯定同国民**的人还有秘密交往:“只要撤了董重里的县长之职就行。”

  傅朗西将已经由紫玉缝好穿在身上的狗皮背心撩起来给杭九枫看。“往后我就不怕风寒了。”傅朗西很感动,再三说,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杭九枫为革命事业做出的特殊贡献。

  下山后,听说自卫队还在中界岭,杭九枫临时决定回天门口看看一镇和一县。刚进九枫楼,不等他同丝丝亲热,段三国就上来,说是自己有要紧的话对他说。二人到了里屋,段三国问:“女婿,傅先生是不是要你去收拾高政委的旧部?”杭九枫没想到段三国能够未卜先知,只好点头承认。“这就对了,否则许多事情就没法解释。”段三国一边恍然大悟,一边摇头叹气,“这些时我一直在想,独立大队内老资格的人没剩几个了,能够铁了心跟上傅先生的,只有你杭九枫一个人,假如傅先生只为惩罚你而惩罚你,那他就是自己冒自己的天下之大不韪了。”杭九枫不听则已,听过之后大吃一惊。段三国提醒他,傅朗西让他去收拾高政委的旧部的真正目的是要防范那些可能对傅朗西不利甚至有可能对他下杀手替高政委报仇的人。段三国的话让杭九枫觉得深有同感,冯旅长在这件事情上走了一招妙棋,将高政委之死的祸根说成是傅朗西,并且利用各种机会广为传播,那些爱挖古的人都已经深信不疑了。高政委手下以一当百的悍兵悍将多得很,这些人若不找到傅朗西的门口寻仇,那才是怪事。这样想来,发生在傅朗西和杭九枫之间的费解之事,便一一明了了。傅朗西又碰到有苦难言的事情了,就像那一年麦香被杀,小曹同志以及五人小组在天门口为所欲为时一样,他又一次需要杭九枫出面来为他分忧解难。前一次,傅朗西还能清楚明白地告诉他行动的方法和目的。这一次,若没有段三国的提醒,杭九枫很难领会到傅朗西的真实意图。

  段三国更进一步地告诉杭九枫,此次前去收拢高政委的旧部,一定要将那个胆敢出卖傅朗西的家伙挖出来。这是第一,第二,还要发现更多与那个胆敢出卖傅朗西的家伙有共同目的的人。找到了,发现了,既不能公开枪毙,也不能暗自消灭,只有想办法让他们同日本人打一仗。

  段三国的完整建议,杭九枫只听从了一半。他往东北方向走了三天,便收聚了二十几个人。半个月后,杭九枫就在燕子河边找到了那个曾经跟着高政委走遍大别山区的手枪队员。杭九枫没有为难这位誓死忠于高政委的手枪队员,也不计其向冯旅长出卖傅朗西的前嫌,将他委任为参谋长,同自己一起统领这支取名为天门口民众抗日敢死队的队伍。在给傅朗西的汇报信中,杭九枫只提到这位手枪队员与高政委曾经有过的特别关系。这封信还没送走,由杭九枫收容组建的这支队伍就遇上了险情。半夜里,当了参谋长的前手枪队员起来查哨,刚出门就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听到枪响,杭九枫迅速带领敢死队员撤到后山上。天亮之后,再派人回去侦察,得到的准确消息是,当参谋长没几天的前手枪队员,已经追着夜里的阴风,去高政委那里报到了。杭九枫将此情况补充到那封汇报信里,并说已将其安葬之处树了特殊标志,以便将来取得彻底胜利之后,重新厚葬。傅朗西很快回信说,杭九枫需要进一步学习,掌握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的战略战术。

  杭九枫将高政委的旧部收容到近一百人时,就开始找机会袭击日本人。他们跨过天堂,越过天门口,顺流而下直插白莲河,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杭九枫将这一百人分成三个中队,一中队突袭,二中队支援,三中队掩护。一中队的人最强悍,只要说三句话,必定有一句提起高政委。二中队的人也很强悍,只是提到高政委的几率不如一中队。三中队就差远了,偶尔说起高政委,只是劝别人不要将高政委的脑袋当成自己的脑袋,左手也有不小心伤着右手的时候,更何况一个个满天下乱跑乱闯,又没有血脉相连的大活人。这些人只在一点上相同,说起高政委时,一律用景仰的语气。杭九枫后来检讨说,这是他的战斗生涯中打得最糟糕的一仗。原以为碉堡里只有一个小队的日本人,其实在镇上还互为掎角地驻守着两个小队。一个冲锋下来,一中队和二中队就被日本人的火力网罩住了,前后左右都没办法摆脱。日本人火力猛,枪法也准,若不是在夜里,别说一中队和二中队,就是打掩护的三中队,也插翅难飞。反过来,也是一中队和二中队的勇猛顽强,换来了三中队及时后撤的宝贵时机。一中队和二中队的人以死相搏,一个人硬是冲到碉堡底下,喊了一声:“为高政委报仇!”然后拉响了三颗捆在一起的手**。

  残余的人往回撤了二十里,才遇到冯旅长派来的援兵。杭九枫貌似生气地发了一通脾气后,请那个联络参谋带信给冯旅长,希望由他率领的敢死队也能像傅朗西指挥的独立大队那样,得到国民**按时按量发给的给养。联络参谋惊讶地说,在他的记忆里,独立大队的军需早就不归国民**补充了。

  杭九枫只用不多的话,就将傅朗西吩咐的意思全部表达出来。

  九八

  傅朗西和董重里又在樟树凹见面时,董重里的气色明显比不上眉飞色舞的傅朗西。“靠说书吃饭的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耳朵灵,听见声音就能明白对方肚子里的蹊跷。”

  在吞吞吐吐的董重里面前傅朗西一点也不拐弯抹角:“你用不着顾虑重重,从前那样多好,有话就说,说不清楚的还可以吵架。是不是遇到翻不过去的陡坎了?”

  “鄂东行署要我去述职,质问我为何违抗命令,给你们提供给养。”

  “董先生做事一向严谨,鄂东行署不应该晓得这事呀!”

  “我这次来,就是想弄清傅先生是否在使暗度陈仓之计。”

  “是的,我是有这种设想,可惜没来得及亲手做。先前我说大话,你当县长不会短于三个月,也不会长于半年,没想到你干出了奇迹,一直撑到今日。柳子墨的哥哥当了汉奸,王参议死于日本人的细菌战,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一个人能在国民**里当官,你我往日就用不着齐心协力搞暴动了!不是我吓唬你,这是秦桧杀岳飞的十二道令牌,你去得了三里畈,只怕回不了天门口。”

  “可梅外婆要我放心去,身正莫怕影子歪。”

  “这种事就不能听梅外婆的!别人起了杀心,她还要将脖子洗得干干净净,不怕自己头颅落地,却担心脏了人家的刀。”

  “正因为你我一同出生入死过,我才来问问你。”

  “你有没有对谁动过杀机?”

  “有。林大雨。我总觉得梅外婆和杨桃是被他害的。”

  “你看看,很多时候杀人并不需要真正的原因。”

  屋前屋后的大樟树先黑了。无须傅朗西吩咐,紫玉已经张罗出几个像模像样的菜。傅朗西正要请董重里就座,阿彩从门口闪进来,连连说她早就闻到好菜好饭的味道了。为了陪董重里,阿彩喝了不少酒。说起来多数是替别人喝的,紫玉要给董重里敬酒,阿彩马上说,傅朗西这一回来,有可能让紫玉怀上孩子,所以酒要少沾。傅朗西要给董重里敬酒,阿彩又说,且不论傅朗西肺上的毛病有没有好断根,为了让紫玉早日怀上孩子,这酒也只能打湿嘴唇表示一下。加上董重里的回敬,紫玉和傅朗西的酒,几乎全让阿彩一个人喝了。似醉非醉之际,阿彩深情地叫着董重里的名字,希望他这一次再也不要走了,同傅朗西一道做独立大队的主心骨。傅朗西没有接着这话往下说。紫玉送阿彩回屋里休息了,他还是只劝董重里绝对不要冒险述职。

  在俯瞰天门口的天堂深处,有一阵,两个人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傅朗西于是像阿彩早就预料的那样,极为果断地邀请董重里回来:“只有由你来指挥独立大队我才放心。”

  董重里顿时觉得内心受到空前洗劫,只剩下一片哗哗啦啦的枯枝落叶。本来还在犹豫的他突然决定:“我是一县之长,没有理由不向上司述职。”傅朗西没有再勉强他。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落雪了。有一天,阿彩在半夜里大声叫着:“董先生!董先生!”正在起夜的紫玉听到阿彩在说梦话,忍不住摇醒傅朗西。傅朗西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不是对董重里有想法了?”“这就对了,你应该早就发现阿彩看董重里时,目光比天亮前的星星还亮。”傅朗西当时没说什么,早上醒来,还没来得及想起夜里的事,阿彩就在外面报告,她要趁早带几个人下山。

  阿彩说走就走,完全是过平安日子时免不了要使小性子的女人脾气。有紫玉在一旁相劝,傅朗西没有特别气恼。阿彩从山下回来后的样子让傅朗西仅有的一点怒火也熄灭了。对傅朗西来说,阿彩带回的消息既好又不好:董重里果然被撤职了,撤职后的董重里生死不明。傅朗西心里暗暗叫苦,董重里不回,坚守天堂、钳制国民**的各类武装、壮大自己队伍的计划就得采取其他谋略。阿彩红着眼圈说,梅外婆给冯旅长打过电话,冯旅长说他没杀董重里,人在哪里他也不清楚。冯旅长没有必要在梅外婆面前隐瞒。想当年董重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说书人,一步步折腾到手眼通天的柳子墨替他说话,连撤他的县长之职,都要向上层层报告,真要动手取他的性命,岂不是想将大别山当成羊群来赶。在这类事情上,梅外婆格外相信傅朗西的判断,她请段三国到天堂向傅朗西请教。傅朗西一点也不含糊,指着阴云密布的西南方向做出了自己的断言:“董先生肯定去了武汉,就像当年从独立大队逃走那样,想在武汉摸清当前局势。”见阿彩不相信的样子,傅朗西又说:“天落下来有我撑着,董先生若是没有去武汉,我负责赔一个大活人给你们。”

  傅朗西的话太厉害了,大家都表示认同。董重里已经出走过一次,在外面转了几年,也没有人去请,便一个人回来了。天门口是个好地方,小岛北有能力却没有摧毁它,狗头从广西一路找到湖北,才选定将女儿安排在此。所以,不管有没有结果,董重里还会返回天门口。

  在等待董重里的那段时间里,阿彩总喜欢拉着紫玉找一处没有人的大树底下或者岩石后面说话,她们有时喜笑颜开,有时又哭哭啼啼。

  为了表示对紫玉的尊重,傅朗西从来不问紫玉同阿彩在一起做些什么。心情好的时候紫玉会说:“这辈子我跟定你了,无论别人如何我都看不上眼。”“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嫌我了,要我走得远远的?”若是说后面这句话,紫玉的心情一定不好。有一次,傅朗西正在为紫玉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背对着他的紫玉突然转过身来紧紧搂着他,仿佛不如此就会失散。傅朗西也失去控制,冲动地说:“我晓得,这些时候阿彩一直同你议论与杭九枫离婚的事。”紫玉先是大惊失色,过后又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这样,阿彩想学我,也与杭九枫离婚。”紫玉奉劝阿彩的话让傅朗西非常满意:“我对阿彩说,杭九枫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有翻天覆地的能耐。眉对目,口对心,锦瑟对瑶琴,晚钓对晨耕,千愁对一醉,虎啸对龙吟,只要天生就是一对,就是想拆也拆不散。说得再直一些,阿彩头上的癞痢是怎样诊治好的?不是杭九枫带她参加暴动,当时雪家的人都死光了,未必就她命大能活下来!现在她有了假发,表面上看是件好事,要是从此忘了自己的底细,那好事就会变成坏事。”夫妻二人紧抱着睡到醒,紫玉柔情蜜蜜地告诉傅朗西,她感到有个很小很小的东西在肚子里扎下根了。傅朗西高兴一阵后,又续上夜里没说完的话:“要不停地劝阿彩,直到打消她的离婚念头为止。不能让她那样做,动摇杭九枫,就是动摇军心。”

  “如果她铁了心要离婚,不答应她,就会生出麻烦来。”

  “只要不叛变,出点麻烦也不要紧。”

  紫玉将傅朗西的话婉转地传给阿彩。阿彩从嘴巴到心里像一根打通关节的竹子,风一吹便呜呜响:“离婚离得好时,可以增强战斗力。”

  “你要想好,最好要等你所心仪的男人说出一句落在地上叮当作响的话,才能开这个口。”同为女人又有离婚经历的紫玉,用活活练出来的本事让阿彩答应暂时按兵不动。

  落雪又化雪,再落再化,再化再落。平均算来天门口一年到头也就落三场雪。然后春天就来了。随着季节变化,马鹞子带着自卫队离开中界岭,重回天门口驻扎。从西河里爬起来的春风,顺着山坡一股股地吹进天堂。阿彩越来越喜欢带人下山侦察,偶尔还会钻进天门口,坐在段家的桌子边陪一镇吃顿饭,尽管马鹞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刁难的样子,傅朗西仍要每每严厉批评阿彩,这种冒险太不划算。傅朗西明知阿彩这样做的动机,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董重里,却不好明说。

  这一天,樟树凹被一团团的浓云遮蔽着,女人们不想自己的头发被云层里细小的水珠打湿,躲在屋里不敢外出。傅朗西担心发生意外,亲自去几个重要的哨位上查看。半路上,他听到哨兵在云雾深处厉声喝问,接下来的回答竟然那样熟悉。傅朗西急匆匆地迎上去,拉着站在云缝里的董重里就往天堂深处走。

  “我早就说过,董先生会回来的,独立大队是他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家!”

  紫玉盯着过于激动的阿彩,担心她马上要和杭九枫离婚。好在阿彩还懂得分寸,只说董重里能回来,真让人高兴。董重里主动开口,要傅朗西弄些酒来,他要一醉方休。时间不长,酒就烫好了,下酒的菜也有了。大约喝下二两酒后,董重里猛地一放酒杯:“天下之事太吊诡了,让人不好说不公平。”

  “不就是一县之长吗?以你的才华应该当省长。”哪想到傅朗西也会猜错了董重里的意思。

  “用天门口的话说,县长算个卵子。若不是亲耳所闻,光听别人说我也不会相信。小岛和子不仅没死,还同柳子墨住到一起了。柳子墨就住在咸安坊梅外婆从前的房子里,一辆黑色小轿车整天停在门口,柳子墨出门时,必定坐进轿车里。之所以我等了这么长时间,是想同柳子墨见上一面。从头到尾日本人只给了我一点机会,柳子文也帮不了我,只说柳子墨爱吃老四季美的汤包,我特意去汤包店里等他,前后有十几次,见上面的只有一次,也就是彼此看上一眼,嘴唇都没办法动一动。我在柳子文家里同柳先生打了几次电话,因为日本人在窃听,我一个字也不能说。柳子文先提问,然后由我来听。柳子墨并没有同日本人合作,只是在进行日常的气象预报。柳子文说,其实柳子墨早就想逃跑,又怕自己走后,还有其他学气象的人为日本人提供气象情报,那就要弄巧成拙了。我在武汉等了又等,柳子墨还是什么也没做。倒是柳子文的话提醒了我,让柳子墨多留一阵不见得是坏事。”很长的一席话让吃惊不已的几个人慢慢冷静下来。

  “这些话你都对梅外婆和雪柠说了?”“你以为我会这样苕?”董重里冲着傅朗西正话反说,他是顺着西河右岸直接来到樟树凹的,“我没在天门口露面,我不晓得如何对她们说这些。”

  紫玉小声叫起来,这种事最让女人伤心可不能想说就说:“小岛和子没死,雪柠该怎么办呢?”

  “说不定这是一件好事!”阿彩所说的又不相同,“柳子墨到底能不能脱俗,做出来的事与九枫有没有区别,还得再往下看。”

  “只要柳子墨不回来,就不要对雪家人说这件事。也不要让我们这些人之外的任何人晓得。”

  听见傅朗西在叹气,紫玉连忙将话题叉开,从女人这方面来说,小岛和子投海自尽却没有死,让她了却心愿同柳子墨重逢,也算是她的福分。喝完酒大家继续感慨一阵,傅朗西睁大眼睛看着紫玉和阿彩。二人便知趣地退到门外。

  剩下两个人,傅朗西直率地帮董重里分析,这一趟,从离开到回来,他都专门来樟树凹,说商量也像,说预告也成,反正都能说明他心里还是很在意独立大队的。既然县长不让他当了,何不回来当指挥长!董重里去鄂东行署述职时,傅朗西就接到命令,让他尽快将手中各项事宜安顿好,准备去新岗位上工作。因为等董重里,傅朗西专门递了一个报告上去,希望多给一些时间做准备,这才确保自己一直拖到董重里回来。一个时期以来,独立大队既没有同**军及自卫队方面发生冲突,也没有主动攻击日本人或者受到日本人的扫荡,对一支善于在战火中生存和发展的队伍来说,这种状态并不好。枪一响,是敌是友,清清楚楚,刀对刀枪对枪地干就是。眼下这种情形,阿彩等人是难以做到游刃有余的,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思来想去,只有请董重里回来指挥这支队伍。话都是傅朗西说的,董重里直到最后才表态,给他三天时间,然后再作决定。

  三天过去了,董重里要求再给三天。实际上,董重里考虑了三个三天。

  “我可以留下来,条件是这支队伍只能同日本人打仗。”

  “没问题,这正是我的想法,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实力。”

  当天傍晚,在独立大队的收操仪式上,傅朗西宣布由董重里担任指挥长,阿彩则由副政委代行政委之职:“大家都明白我对独立大队的感情之深。我将独立大队委托给董先生,同时也要求各位像服从我一样服从于董先生。在此异常复杂的形势下,惟有董先生才能带领大家,沿着既定的预案,走向我们心中想要的胜利。”说到深情处,傅朗西的声音在颤抖。

  与傅朗西完全相反,董重里眉眼之间异常冷静:“我曾经离开过大家,今日我又回来了。”

  九九

  燕子红开花时,董重里就开始谋划营救柳子墨。天堂一带偏僻的地方很多,董重里每天都要挑选几处便于冥思苦想的地方,他想得越多,眉头反而锁得越紧。“董先生久不打仗,将武汉当成龙潭虎穴了。”阿彩劝他当机立断,“也不要一叶障目,忘了还有灯下黑一说。”又想了几天,董重里终于说出心中的担忧:“我不愿意因为营救柳先生而将独立大队全部打光。”阿彩不再旁敲侧击地暗示,而是直截了当地请董重里相信,在许多事情上自己都会与他同心同德:“不要以为你回独立大队的真正动机我们不明白,傅先生临走时就吩咐过,你肯定会带着队伍上武汉营救柳先生,他要我好好地与你配合。”阿彩说了这一阵她想到的办法,用不着调动独立大队全部兵力,有二十个人就够了,选一对男女扮成夫妻,通过旗袍店的邓裁缝,在咸安坊附近租下一处房屋。余下的人在回天门口的各处要道上做好接应准备,看准时机杀死守在门口的两个日本特务,就可以带柳子墨离开武汉。“如果不杀人,这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主意。”董重里盯着阿彩的眼睛,同意以她的设想作为这次行动的基本方针。

  “谁和谁扮夫妻?”

  “当然是你和我。”

  董重里问得简单,阿彩回答得更简单,仿佛只要多说一个字就会露出某种破绽。

  一浪接一浪的燕子红开得漫山遍野。戴着假发的阿彩从天堂深处下来后特意到雪家屋里坐了一会儿。梅外婆由衷地说:“这样的阿彩多讨人喜欢呀!”阿彩又去段三国家看望一县。一县先是不敢认,然后就像男人喜欢美女那样扑上来,说自己长大后一定要找一位同阿彩一样漂亮的女人做妻子。

  一株有紫色晕边的燕子红离开了它的生长地,跟随假扮夫妻的阿彩和董重里来到武汉。阿彩怀着多年不见的喜悦,站在繁华街巷面前,一股久别重逢的情绪油然而生。到了邓裁缝的旗袍店,董重里将事先编好的梅外婆的话流畅地说了一通。热情的邓裁缝很快就替他俩租下一处合适的房屋。董重里顾不上安顿自己,先将一路上精心养护的燕子红安置在临街的窗台上。

  邓裁缝已经来来去去地跑了几趟,要请他们到外面去尝几样武汉名菜。阿彩说:“还是去吃汤包吧!”邓裁缝笑眯了眼,他发现阿彩的身材极好,虽然咸安坊一带美女如云,用裁缝的眼光去看,多数人还需要尺长寸短地用衣物的变化来掩饰身材的不足,就是当年的爱栀也无法同阿彩相比:“只要不嫌弃,我愿意送你一件旗袍。”阿彩和董重里说了几句客套话,并没有将此话当真。三个人出门往老四季美汤包店缓步走去,途经柳子墨的住处,邓裁缝小声说,这座小楼就是梅外婆的,那时候的小楼像一棵梧桐树,来来往往的人个个都是凤凰,梅家的不在了,换了几家人都住不出先前的样子。小楼上的门窗没有一扇是开着的,从楼上刮下来的风中还有一股淡淡煎药气味。邓裁缝晓得柳子墨早就娶了雪柠,说起四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小楼里的日本女人,言语中出现许多不满:“日本女人只能看张脸,腰身也还可以看看,我活在武汉这么多年,说句不好听的话,日本女人呀个个长得像矮脚猪。我就想不通柳先生何必还要同日本女人缠不清,扯不白。有一次,他还专门跑来问我,能不能给那个日本女人做几件旗袍,我可不敢想旗袍穿在这个日本女人身上时,会将自己做手艺的名声糟践成什么样子。不比你太太,能穿我做的旗袍,就是长我的脸,哪怕贴本我也愿意。”有邓裁缝这番话,阿彩底气足了许多,每走一步都要挺一挺胸,闪一闪腰。进了老四季美汤包店,她特地多站一会儿,没有及时坐在自己的座椅上。

  邓裁缝要了三斤汤包。他说:“我很少出门上馆子,你们来了,正好有个借口给自己打打牙祭。”三言两语,话题又转到柳子墨身上,也不晓得是柳子墨自己爱吃还是那个日本女人爱吃,长不过五天,短不过三日,两个人就要往这儿走一遭。邓裁缝将阿彩和董重里当成了乡下人,凡事都要在他们面前夸耀一番:“说起来这里的汤包还是生气后做出名的,因为侄儿不懂事,在隔壁做起同样的生意,当叔叔的一气之下从南京请来一个姓徐的大师傅,熬皮汤,做皮冻,剁肉馅,再到包成包子,用那一口气到顶的火候蒸,看上去什么都与侄儿那边一样,吃到嘴里的味道却大不相同。穿旗袍也是这个道理。”

  邓裁缝还要说话,门口进来一个穿军服的日本人,大着嗓门要三斤汤包。刚好邓裁缝要的三斤汤包出笼了,日本人走过来客客气气地要邓裁缝让先。邓裁缝答应时没有半点不愿意,日本人一走他却小声地骂了起来。说了太多难听的话后,邓裁缝终于叹了一口气,并且告诉阿彩和董重里,这家伙是替柳先生和日本女人看门的。

  因为被别人抢了先,汤包店的伙计过来道歉,顺便也表示怀疑。柳子墨和那日本女人一向是要亲自来的,一人一斤汤包,吃了再走。若是哪一位病了不能动步,为何又多要了一斤汤包?“那个日本女人是不是叫小岛和子?”三斤汤包第二次上来后,阿彩不经意的发问引来邓裁缝惊疑的目光。董重里赶紧解释,那一年小岛和子去天门口看柳子墨,镇上的人都晓得这个日本女人的名字。邓裁缝没有往下问,小心翼翼地吃起汤包,一口咬下去满嘴乱跑的汤包吃完了,邓裁缝再也不像先前那样絮絮叨叨地说话了。

  吃了来武汉的第一餐饭,竭尽地主之谊的邓裁缝在他俩所谓的家门口告退后,被称为太太的阿彩突然红着脸,背过身去不敢看董重里。董重里也不看她,从随身携带的物件中翻出鼓和鼓板,摸了又摸,拭了又拭,很久才敲出第一声鼓响。

  陈桥兵变起烟风,五代五十三年终,才立匡胤称大宋。匡胤生在夹马营,赵州应梦天下平,遇着陈恩卖雕弓,龙虎相会识英雄,勾栏院内又遭凶,游河北,走关东,周桥结义龙会龙,木兰关上遇韩通,千里曾把京娘送,好赌博,发酒疯,他比先王大不同。

  说书声飘出这所不起眼的屋子,梅外婆那换了主人的小楼上已经黑下来的窗口重新亮了起来。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身影出现后不久,阿彩冲着同样穿着睡衣的男人身影小声叫了起来:“这个柳子墨,竟然同小岛和子睡在一间房里!”董重里仍在说书。“男人说变就变!往日将他骗上天堂,一男一女关在一起,他却死活不与雪柠结婚。就算今日有人逼他,也不应该这样呀!”

  阿彩的心情很好,她烧了一些水,关上房门将自己洗干净,这才对董重里说:“奔波了这多日子,可以早些歇息了。”不再说书的董重里用一声不知所云的哼哼作了回答。面对阿彩为他准备好的洗澡水,董重里说:“你先睡吧!”阿彩羞涩地点了点头,却不肯进房。催了几次她才说,做女人的除非病得实在不能动了,才可以在男人前面上床。“你先睡吧,我要练练说书,过两天还要去春满园,虽说是做做样子,打个掩护,可我也不想让他们笑我滥竽充数。”阿彩答应先睡,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爬起来将两只枕头放在一起,一会儿又将它们分开,床尾床头各放一只。时断时续的动静没有影响董重里,一阵阵悠扬的说书让不远处小楼上的窗口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阿彩提醒说,董重里的说书肯定被柳子墨听出来了,所以他才心绪如潮,睡不着觉,若是被把门的特务察觉可就不好了。

  董重里依了阿彩的意思,收起鼓和鼓板,熄灭了灯,从阿彩摆在床上的一对枕头中取出一只放在床前的踏板上,和衣睡在上面。汉口的夜空总也黑不下来,路灯黄黄的光线透进室内,照出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动静。董重里想得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彩从蚊帐内伸出手弄醒了董重里:“邓裁缝在外面叫你!”

  董重里翻身时,结结实实地掉在地上,好在踏板只有半步高,伤不了人。董重里走到窗口一看,果然是邓裁缝站在外面。“睡觉时要亲热一点,日本人精得很,总在半夜里检查你们这样的外来客人,只要发觉不像夫妻,抓人时不说二话。”说完这些邓裁缝就走了。

  董重里突然清醒过来,慢慢地走回床边。“邓裁缝看出我们的破绽了。”“只怪你将自己看得太重,以为别人都是轻飘飘的一根毛。”阿彩一撩蚊帐,露出薄衣衫里面若隐若现的身子,“你放心,我不是二十岁就死了男人,干巴巴地熬到三十岁的寡妇。”“只能这样了,要不世上哪来的同床异梦一说。”董重里心一横,坐在床沿上,顺势推了阿彩一把,要她往床里睡一些。“女人就是要在床上多占一些地方。”阿彩所说的意思董重里都懂,他不去想这些,在稍有动作就能触摸到又嫩又香温软如春的女人身子的床上,安宁地睡到天亮。

  两个人刚穿戴好,邓裁缝又来了:“为了做这件旗袍,我一夜没睡觉。”

  邓裁缝将手里的包袱抖开,一件满是丝绸香的旗袍,云一样飘扬在眼前,“在武汉三镇行走,人和衣服得般配,你家太太长得这样出众,若是不穿旗袍,说不定哪天就会惹上麻烦。”邓裁缝要阿彩回到房里换上旗袍让他看看,哪里不合适还可以修改。阿彩也不客气,真的将旗袍穿到身上,还在董重里和邓裁缝面前扭了扭腰肢。“这就对了,不瞒二位说,我做的旗袍好比是国民**的委任状,女人穿着它上街,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就不敢想歪主意。说是道理又不是道理,一般的人做不起这样的旗袍,做得起这种旗袍的当然就不是一般人。我说这话不是朝你们要钱。昨天我就说清楚了,这旗袍是送给你们的。一为梅外婆的引见,那是我没有见过第二位的好人;二为太太的好身材可遇而不可求,让我碰到是我运气好。好女配好男,好马配好鞍,当裁缝的一辈子就盼着能为太太这样的女人做件旗袍。只要你肯对别人说,这衣服是邓裁缝所做,就是给了我莫大的酬劳。”

  阿彩不好意思地想脱下旗袍,邓裁缝连忙拦住:“穿上了就不要脱,一会儿吃了早饭还要出门去周围走一走。碰到有人问,这旗袍花费了多少,你只要伸出两根指头比画一下就行。”

  阿彩以为是两块银元。得知这种手势代表二十块银元,也曾花钱如流水的阿彩吃惊不小。

  夜里用过的床被枕头还没来得及整理,加上男女同居一室的奇异味道,使屋内显得很乱。邓裁缝将这些看在眼里,临出门时才说:“这下子我就放心了。说出来你们不要怕,上个月在三阳路一带死的一对青年男女,说是夫妻,半夜里日本人破门而入时,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那个扮作妻子的女人被日本人强奸时还是处女。我们也搞不清真假,反正都是日本人在说。”

  阿彩做好早饭掇到桌子上,拿着筷子却不动嘴。董重里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三下两下吃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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